四爷和十三爷从棚屋里出来, 两个人看到殊兰,都抬手招了招,特别是十三爷, 等殊兰走过来, 笑眯眯地问道“在苏州的时候,十三叔就知道你这脑袋瓜子够聪明的,果然你是这个。”

    十三爷说完给殊兰竖了个大拇指,殊兰脸蛋红扑扑的, 明显是不好意思了, 四爷眼里也带了笑,想要伸手揽过殊兰,就发现她应该是出来着急,穿的有些单薄。

    四爷抿了抿嘴, 她的披风又大又长, 穿在殊兰身上, 估计连步子都迈不开。

    “你太瘦了。”四爷捏了捏没交。

    “我已经努力在吃了。”殊兰低头看了看,其实她这身材纤细,但脸颊上还是有肉的, 不过这当父母的看孩子约莫只有胖出三层肉的时候才会觉得不瘦。殊兰想走过去牵上四爷的宽厚的大手,小手被裹住的时候明显热乎了一下。

    殊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差一点脱口问出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 可心里的怀疑告诉她多半是事实。

    “还是吃得少了。”四爷被牵住手的时候楞了一下, 恍惚间想起在李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得让殊兰成为了他的女儿。

    小手的确带着温热,四爷没松开,拉着殊兰慢慢往屋子里走过去。

    殊兰走了一会儿,发现十三爷没跟上来, 刚想回头,就又被四爷把脑袋掰了回去。

    重紫过来上茶,走到四爷边上的时候欲言又止。

    殊兰低垂下眼睑,假装没看到。

    四爷眉心一蹙,冰冷的目光把重紫的脚步盯在原地。

    “出去。”

    重紫心中一紧,应声跑了出去,才到门口就被陈嬷嬷一脸严肃的拽到隔壁去,旁边站着的孙无用眼观鼻比关心。

    “你心里可别起什么不好的念头”殊兰对下人脾气软和,只要不触及底线,吃吃喝喝都是随意,这小半年时间,连带着陈嬷嬷都长了一些肉,更别说重紫这个年纪已经是慢慢长开了。

    废太子喜欢美人,在身边伺候的人模样都是过得去,等轮到重紫这些人负责教导他们的嬷嬷也专门挑有底子的。

    陈嬷嬷的眼神一下子就不对了。

    重紫被看得又羞又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吧,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从被送到格格身边,前一两个月还有消息传到她的手里,可后头却突然断了消息。本来这也没什么,她来前,派她过来的人就说过了,往后她就是格格的人了,或许以后会被太子重新起用,但忠心于谁并不勉强。这也是默认了她认殊兰为主,加上她从未见过太子,其实也不算不上什么背主,可没想到格格似乎对她有了怀疑。

    重紫再如何,也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心里藏着事情又得不到纾解,于是在到四爷,一时之间没有稳住情绪,露出了异样。

    可在孙无用这些人眼里,怕是就以为重紫对四爷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真没有。”重紫气得直跺脚“嬷嬷,我那是有事情想跟四爷禀报呢。”说着话的时候,可以压低了声音。

    陈嬷嬷皱了皱眉,在她心里四爷和殊兰之间更多的视线向着后者,可也不能强求其他人都是如此。

    想劝点什么吧,孙无用又在旁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四爷的人。当着他的面,有些话,陈嬷嬷根本就没办法说出口。

    “那你先下去吧,格格这里有我呢。”总归挡了一下,之后若是怎么碰头,陈嬷嬷也是不好再管了。

    屋子里面,殊兰是不知道陈嬷嬷几个人之间还闹出这么一个事情,她左等右等不见十三叔回来,又见四爷脸色没有异样,心知怕是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也就聪明地不再问起,转而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在小庵堂的时候,和轻红两个人总想着要是有肉吃那可多好啊,可等到了冬天,就发现肉是挺好的,但能吃上几口绿油油的菜叶子那才是真的本事。”然而那个时候山林中已经很难见到活的猎物,肉吃不上,就想着跟小庵堂的人吃素算了了,可要么是一些腌菜,要么是直接干啃饼子,往往还没吃上几口就能把人噎得翻白眼了。

    “小庵堂的人她们都笑话我,就连轻红都能吃地干净利索。”唯独她不行,所以说吃苦吗这辈子哪怕身世浮沉,可真说吃苦也没有。“吃不下面饼子,就只能吃粥,可也不能顿顿麻烦人家。就拿面饼子泡热水,泡开了就吃,但那味道真不好。”殊兰说到这里可爱地皱了皱鼻子“我就和轻红

    说要是冬天也能种菜该多好。”

    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不仅是小庵堂的人知道,就连李家也有人知道,李鼎就把殊兰偷偷带去了李家的花房里面。

    “又香又温暖,也让我大开眼界了。”

    “所以你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了想法。”四爷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殊兰点头,双手撑在下巴上“可惜那时我没钱,是不敢动的。”

    况且以李熙的为人,若只是把功劳揽在他自己的身上那也不是什么事情,怕就怕他见有利可图,动了歪心,捏在手心里用来为他自己谋利。

    都不需要殊兰把这些话说出来,四爷已经是想到了她没说出来的话。

    提到李熙,四爷轻声说道“你的事,明面上,他家功大于过,我寻了他别处的一些罪证,你皇玛法罚了他两年的俸禄。”

    可李熙是苏州织造,根本不靠俸禄过活,只要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几十年的俸禄都能随随便便唾手可得。

    这个惩罚与其说是罚他银子,不如说是借机打了打他的脸。

    当然这惩罚一开始就不会多大,李熙故意拖延四爷和十三爷,绊住他们的手脚,本就是康熙的意思。

    这些,四爷就不方便说给殊兰听了。

    这里面涉及到废太子的事情,况且四爷已经十分肯定,二哥是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威胁到皇阿玛让他必须动手,故而似乎在巡幸前与皇阿玛达成了协议,趁机把他们两兄弟丢去了苏州,否则从最近一系列事情来看,少不得要把他和十三都牵扯进去,但如今老大一个魇镇太子的罪名,老八被皇阿玛厌弃,因着举荐老八为太子使不少官员落马。八爷一党也生出间隙,唯一冒头的就是十四。

    但十四这个人四爷垂了眼,心里想着前两日福晋找他说的话,福晋估计钮祜禄氏可能有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在穆琪儿中砒霜那一天的事情。

    明明算是好事,四爷心里却还是有些膈应。

    十三爷回来得比较迟,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很好。

    四爷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问,而是问殊兰要不要跟他一起回京城。

    殊兰有些犹豫。

    四爷见状就道“正好你身体也不太好,这里有温泉留下来也好,只是年前

    是一定要回去的。”又不是没家没口的人,没道理过年不回去。

    殊兰应了是,等四爷离开后,就同陈嬷嬷说准备搬回之前那处庄子的意思。

    陈嬷嬷看向外面搭建的棚屋。

    殊兰点头“会有人过来接手的。”就是可惜了里面才种出来的小菜苗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补偿她。

    四爷和十三爷是连夜回的京城,城门已经关上,两个人就去了城外的庄子里。皇子们随时有出外办差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与其慌里慌张找别人借宿,还是有些洁癖的四爷是直接在外头给自己置办了一个庄子,十三爷懒得回自己哪里,直接跟着住进去。

    两兄弟胡乱吃了碗面条,先说的是十五格格的婚事。

    婚期已经定下来,就在十二月初三,届时要提早二十多天出发,等到了地方还得修整两天,十三爷作为兄长要去送嫁的。

    他这也算是有经验了,前两年刚送过十三格格。

    “这一次过去,顺便绕道去看看。”他是前几日知道十三格格怀有身孕,还是双胎,这原本该是喜事,可以翁牛特部的条件,只怕两个孩子会拖累怀孕之人的身体。但如今是成定局,十三爷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担心,就让十三格格不要这才怀上的孩子吧。

    别说即将要当额娘的十三格格愿不愿意,就是特意为了平衡漠南派系的势力而下嫁公主的康熙也不会答应。

    四爷叹了一口气“回头让你四嫂准备一些药材,让你一并带过去。”只是有了十三格格的份,也不能少了十五格格那边。

    这又是一笔开销

    十三爷勉强笑了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欠四哥已经太多,虱子多了不怕痒,为了两个妹妹自然也不能怕债多。

    倒是殊兰那边,说起周玉衡,就把他身上的病说给四爷听。

    “我过去的时候,那小子像似已经料到我要来了,倒也算镇定自若。”要说这份心智还是可以的,就是为人处世上弱了一些,那么大咧咧地送东西到四爷府里来就是为了给殊兰道歉,也就是四爷想着周家嫡系后人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加上这事别人也是不知情才容忍了下来,否则哪里能让他这般容易得全身而退。

    可谁曾想,

    殊兰搬了庄子,这周玉衡也搬了过来。

    “我问了他身边叫阿炎的人,说是周玉衡担心殊兰一个姑娘家出什么事情。”只能说心是好的,十三爷当时听了也不好说殊兰的安危,四哥早就看在眼里,周围都是有人看护的。“不过,我走这么一遭,他应该心里有数了。”

    四爷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记得他已经出了孝期了吧。”

    说的是周玉衡的父母,周培公那是康熙四十年的事情,到如今早就过去了,可哪怕是周玉衡父母的孝期也过了两三年了。

    “找个机会问问他,有没有想去书院读书的想法。”四爷这是短期内不打算让这个人出现在殊兰身边,便是周培公的后人,要是一点作为也没有,那也实在是配不上殊兰。当然殊兰现在年纪小,观她态度,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男女之间的事情,看起来还有些天真,这一点和穆琪儿是全然不像的。

    “四哥觉得他可用。”十三爷轻声问道。

    四爷“谁知道呢。”

    不过是让他去读书,其他事情上,四爷是不会插手,但要说没利用,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果真只有殊兰一个人对周玉衡是特别的,日后总还有交集的时候。如今不过是先把人放出去,让他慢慢成长,也省得这么一个人在殊兰面前晃荡,影响了她。

    第二日下朝后,四爷带着十三爷求见康熙。

    十四爷目光一闪,也跟着走到南书房,却被梁九功揽了下来。

    十四爷不高兴了“爷有事要求见皇阿玛。”从八爷的人转而支持他后,十四爷信心十足,这脾气也就越发得大了,就连梁九功也不怎么看在眼里,手一抬就要把人挥开。

    可是一连挥了几下,梁九功都巍峨不动。

    他这些年跟着万岁爷,也是练过身手,皇上踹他是不费力,可也不代表其他人都能随意发落他。

    若真是如此,他这个太监总管也不必做了。

    梁九功面上带笑,也不看十四爷因此变得铁青的脸色,手一挥,就又两个小太监上来抱住十四爷的胳膊。

    梁九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千“万岁爷现在有事,若是十四爷等得,先去隔壁喝个热茶,等万岁爷要见,奴才准亲自来请您过去。”话落,人

    就进殿。

    殿门打开关上的空隙,就听得康熙大声叫好的声音。

    十四爷铁青着脸,也不知道四哥他们是做了什么事情出来,昨日他和十三出京城的消息,早就传到他的手里。可知听说四哥去了小汤山,十四爷心里还笑话四哥也开始儿女情长,当慈父起来了,也不知道哪个小柳氏是谁,能把一动冰山勾得化开春心,否则仅仅一个养在外头的侄女就让四哥花费心思去看重

    反正十四爷是不信的,只是如今看南书房里的情况,怕是里面有事。

    十四爷很快阴着脸离开,调动人手去小汤山调查,只可惜,殊兰早早搬回原来的庄子,而被派过去的人不明就里,以为盯住殊兰这个格格就成,期间也想过让人潜进庄子里一探究竟,只是庄子里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轻易不出来,瞧这做派倒是跟京城的四爷府一脉相称。

    派去调查的人,见没有收获,无奈空手而回,但这是后头的事情,那个时候十四爷也已经知道南书房里四哥因何让皇阿玛龙颜大悦。

    而此刻的南书房里,康熙拿着一份厚厚的折子,里面详细地写了棚屋的事情,从作用功效,日后朝堂的支出和投入,四爷都写得非常详细。

    康熙仔细看过,若是日后要实施起来,无论挑了谁来出头,都是极为简单,只要照章办事就行,但前提是这棚屋的作用的确如四爷所讲的那些。

    “这就是你和十三昨天跑去小汤山的原因。”康熙已经看好折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大半,看向四爷的目光则微微带了审视“同那个孩子有关。”

    之于殊兰这个身份,无论是康熙和四爷,一向都是能不提起就不提起,康熙是觉得膈应,而四爷是担心对殊兰不利。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若棚屋真能大力推广出去,无论如何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不说盼着以后冬天里谁都能吃上蔬菜,但谁也知道农民是靠天吃饭,靠地为生,偏偏一到冬天,这些人就只能窝在家里,能出去打散工补贴家用的没几个,基本上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冬天的时间。

    而若是棚屋能推广开来,至少能带动冬天的一些地方经济,这连带起来的效果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但

    四爷在户部呆过,心里有一把算盘,知道这绝对是大好事,皇阿玛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拒绝,显然如今康熙的反应正说明了这个道理。

    “是,同殊兰有关。”四爷默默地转述了殊兰那番有关冬天在小庵堂想吃青菜的话。

    康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了,也就是她生在李家才有这个想法。”不像其他公主格格,并是家里再不受宠,也不会说像殊兰这样。当然一到冬天,这些不得人喜欢的格格想要迟到绿油油的蔬菜也是不能的,但也不至于像殊兰那边再小庵堂里干啃饼子。

    要说起来,这个孩子过去那么多年的确是受了一些苦,早在四爷和十三爷把人带回来复命的时候,康熙就知道了。

    但如今提起来,观感就不太一样。

    康熙默了默说道“朕知道了。”却也没有说知道什么,而是摆了摆手,让四爷下去。

    四爷同十三爷一起告退,没走出去几步,梁九功就小跑了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见到四爷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二爷在咸安宫,四爷若是有时间,不如过去看看,这个天气,喝一杯梨花白是极好的。这酒还是从树下才开封出来的。”

    梁九功说这话,身后一个小厮就提着一只小酒坛出来。

    酒坛上面还能看到新泥。

    十三爷按下心中的激动,抬手去接了过来。

    只是四爷拦了下来,一只手拿过酒坛,一只手接过梁九功递来的食盒,朝他笑了笑,转头往咸安宫过去。

    十三爷顿了一下,就要去追赶。

    四爷停下脚步,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得回去,若是将来有机会,不差这一时。”总之在不知道皇阿玛真正心意前,两兄弟不能都出事。

    十三爷望着四爷,很快红了眼睛。

    四爷不再看他。

    咸安宫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一见到四爷过来,就福了福身子,随后开了宫门,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四爷站在宫门口,莫名抬头看着天。

    天空有些灰蒙蒙地,仿佛要下雪了,鼻间出吸进来的空气都有些凉凉的。

    四爷停顿了一下,转身往屋子里进去。

    “来了。”废太子好像等待多时,看到四爷,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嗅了嗅鼻

    子,大笑上前“竟是梨花白,还是老四你知道孤的心意。”

    四爷抿唇,想说这是皇阿玛的意思。

    只是太子又岂会不知。

    这梨花白是废太子早年同康熙一起埋下的酒水,那个时候父子情深,也就只有太子能让康熙放下政务陪他做这些闲事了。

    但废太子并不想提起。

    无论从前感情多好,他被皇阿玛亲自罢黜也是事实。

    而这一切,不过是皇阿玛不信他。

    这才是让废太子心里最为难受的。

    “老四,坐。”废太子拍了拍桌子,似乎有些不满四爷发呆“你来,难不成不是陪孤小酌一杯酒的”

    “二哥,殊兰好像都知道了。”四爷突然出声,回应的是酒坛摔落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