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礼这哪儿能啊是弟子要向师叔您赔礼才是”李珣跳了起来,不敢接这茬儿。
“我是说赔礼喔”
明玑特意加重了一个“礼”字,倒让李珣为之一怔“礼”
明玑微微一笑“以你的修为,也可以练那御剑飞行的法门了吧”
李珣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地答道“勉强可以吧,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剑。”
这话说得便是半真半假,他现在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是事实,但若说找不到,却是瞎话。
在林阁的收藏中,至少有五六把适合他这个层次驾驭的宝剑,只不过林阁没提,他也不敢要。
倒不是林阁为人小气,而是这人一向惫懒惯了,纵然师徒关系还算和睦,但他也不会时时挂念徒弟缺少什么、有什么需要之类的琐碎事情。
李珣则是一贯的谨慎小心,不想因为一些事情,搅乱已走上正轨的师徒关系,如此两下凑在一块儿,这索剑修炼之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明玑一提此事,李珣心中不由大喜,听她话意,莫不是要送把剑过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明玑站在潭边,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潭中央蓦地水波震荡,浪花翻涌,已从冬眠中醒来的鱼儿纷纷四散逃开。看那样子,倒似在水潭中设了一个喷泉。
李珣眼尖,一眼便看出在水流震动的中央地带,正有一把连鞘长剑缓缓浮起,宝光隐隐,绝非凡物
明玑手上一招,那剑便嗡的一声飞掠过来,落在她掌心。
也在这时,李珣看到了剑鞘上那繁复深奥的纹路。
这把剑造型古朴,没有什么装饰,剑鞘通体呈青灰色,并不十分显眼,但上面的纹路转折,在李珣这个行家眼中看来,却自有一番需仔细钻研的妙处。
明玑拿着这把剑,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微妙“此剑名唤青玉,铸此剑时,铸剑师以罕见灵玉祭此剑魂,却一时失手,玉化为烟气铺满剑身,由于剑魂不成,这剑也就无法进入名剑之林。”
说着,她拔剑出鞘,锋刃仅露半尺,出鞘无声,寒气森然。
这剑上的光泽也是青蒙蒙的,乍一看去,好似一块上等玉石,倒不负其“青玉”之名。
明玑又道“虽然不是世上有数的名剑,但此剑剑胚材质上乘,又有灵玉精气灌注,倒也不失为一把利器,此时你来用,却是最恰当不过”
李珣喜动颜色,他才不管这剑是不是次品,只要能用便成。何况不入名剑之列便不是好剑吗偌大的通玄界,才有几把名剑
明玑看他模样,又是微微一笑“这剑本是我自用,只是百年前四九天劫之后,我自觉修为精进,此剑已不再适合我,便另选一把剑器,投旧剑于此潭中,以兹纪念。现在当礼赔给了你,你却要好自为之了”
李珣忙正色,恭恭敬敬地接过此剑。可还没等他拔剑欣赏,也不知明玑使了个什么手法,只见青芒一闪,“青玉”又被她拔出鞘来,当空一挥。
李珣心中一动,他在剑光掩映间,似乎又看到了些符箓禁纹之类,却见明玑拿她玉一般的手掌在上面一抹,青芒便猛地黯淡下来,他还发现,光芒中的纹路也都消失不见了。
锵的一声响,利剑回鞘。明玑冲他一笑“我以前在剑上用附灵之术做了一些符纹,以引发剑身灵气。本来可以一并给你,不过如果由你一笔一画地刻上去,和那般不劳而获,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便多此一举,你可莫怪我啊”
“师叔爱护之心,弟子自然明白”李珣确实没有想得太多,事实上,他对自己禁纹之术的信心,近日是越发充足了,只要日后功力到了,什么符纹他画不出来
过早使用无法控制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得稳妥。
他笑了笑,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出鞘,青光较之刚刚已是很弱了,但仍映得他一脸青碧,连眼珠都变成了青色。
剑气从手心直穿肺腑,流动不息,只刹那,他便生出与此剑亲密无间的奇妙感应,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剑”
看着少年兴奋的模样,明玑不知怎的,心中竟也愉悦了起来,便是赠出旧物后的失落,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真的是有缘吧
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大概是所有人心中最原始,也最渴求的愿望之一。
李珣也不例外。
早在初上连霞山之时,他便对天空中飞遁的剑光有着极大兴趣。
甚至在他亲眼见到一同上山的单智,驾着歪歪斜斜的剑光从天而降时,心中的嫉妒便不可遏抑地喷涌出来,断绝了他和单智成为真心朋友的最后一线可能。
七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他再次登上连霞山,成为宗门的嫡系弟子,身份产生了变化,但有些愿望却是不会变的。
在单智已经能御剑千里,朝发夕至的时候,他才刚刚拥有了一把剑器。
但是,他不急。
坐临止观峰上的万丈悬崖,他缓缓地抽出剑来,青蒙蒙的光辉在黯淡的天色下远远发散。
李珣学明玑的样子,用手掌在剑脊上轻轻抹过,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剑上的寒意。
他首先调匀气息,将手掌贴在剑脊之上,手指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剑身,发出一连串嗡嗡的声响,剑上的青光也开始波动,随着他用力的轻重变化,光芒显得明灭不定。
明心剑宗炼剑之常规,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养剑”之法,即将剑器置于真息的温养之中,培养剑灵,使身、意、剑三者合而为一。这方法,与其他剑宗炼剑之术大体相同,一般来说,如果有一把绝世名剑,用这种方法,最是经济不过,修为进展最速,但极易倾斜向依仗外物的下乘小道。
一种,便是明玑所说的“附灵”之术,是以“篆刻”之法,以真息在剑身上刻画符纹,使真息在剑上的流向,符合剑主的习性。这种方法,对增进修为没什么帮助,但胜在简便易行,只要符纹画下,便可即刻使用。
李珣当然不用那“养剑”之法,他专长便在符箓禁纹之上,弃长用短,那是愚人才做的事。
不过,他也不敢轻率刻纹,只因为“附灵”之术,其关键就在于能否激发出剑的最佳性能,此时他对剑的特性尚是一知半解,想当然地去篆刻纹路,只能事倍功半,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他以手指敲击剑脊,便是用一种测剑的法门,以观察剑上灵气的流动轨迹。
青玉剑体材质上乘,又有灵玉之气注入,本应是一把不俗神兵,却因为工序的问题,使材质与灵气不能合二为一,由此落了下乘,委实可惜。
李珣用测剑法门来回测了多遍,果然,隐隐间,这剑本身的凌厉锐气,和剑上缭绕的灵气之间,有一个模糊的断层存在。
就因为如此,二者互不统属,一剑挥出,神意不凝,威力便先打了个折扣,发挥不出七成的力量来。
以李珣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解决这个难题。幸好,他也不需要解决,现在他的目的,是修炼那御剑飞行之术。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感应,他终于将青玉上的灵气波动了然于心,而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手掌抬起,旋又落下,在剑脊上猛拍一记,剑身发出嗡嗡的低鸣,久久不散。趁着剑身颤动的时机,他将手指贴在剑刃之上,也没有怎样用力,锋锐的剑气便割破了他的食指,鲜血滴下。
他微一屈指,让血滴在指尖滴溜溜地打转,眼睛则死盯在剑身上,不敢漏过半点儿细微的变化。
黑暗中,剑身青芒更盛,这是原属玉石的灵气,与利剑本身的剑气交汇震动而形成的外像。如果真的是剑灵合一,这剑便会英华内敛,绝不会是现在这般锋芒毕露的姿态。
蓦地,青玉的剑芒在一次细微的波动中,微黯了那么一下,这也是剑气灵气交织所发生的必然现象。但正是这样,给了李珣一个最佳的下手时机。
出血的手指紧贴着剑脊正中,从剑锷上端直抵剑尖,就那么一抹,血红色的纹路一气贯通,笔直无曲折,便仿佛是刻在剑身上一般。
青玉发出了一声低啸,青蒙蒙的光华刹那间黯淡下去,而剑脊上的血痕,却越发鲜艳夺目。
并且,小指粗细的血痕,正迅速地变细,直至成为一条头发丝粗细的纹路,才停了下来,而那血色,却是越发浓郁了。
李珣露出了满意之色,脸上却有些苍白。
刚刚他用“引煞”之术,借灵气稍微低落的瞬间,以血为引,开出了一条“回龙槽”,将剑身浮游的灵气尽数收束其中。
别看只是直直的一划,这一划的时间,正是在剑气、灵气同时避过这中央一线的瞬间,如此才能一划下去,不损剑体灵气分毫。
如此,剑上灵气尽数收敛,不得外放,表面上看去,灵气全失,威力大减,可实际上,没有了灵气的掣肘,宝剑本身的杀伐之气便尽数放出,浑融一体,再也没有了那种身意两分的状况,用来更是得心应手。
而这只是初步。
回龙槽里的灵气如若只是锁在其中,那将是极大的浪费,李珣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将这些灵气再度引出来。
当然,他并没有妄想做到这把剑的铸造者也无能为力的事,他只是想用一些简单的方法,让灵气不再成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他初步的构想,是使用一种“化气换形”的法门,将回龙槽里的灵气,作为激发剑气的动力,只要将灵气化为千丝万缕,逐步地渗入宝剑的材质之中,再下大功夫,控制这些灵气,逐步在剑体内部形成符箓禁纹,达到内部激发的目的。
这个功夫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他只能暂时放下。
如此,炼剑的工作便算告一段落,被加了回龙槽的青玉,已有些名不符实。青蒙蒙的光华已不见,只有一圈贴着剑身的隐隐光晕,显出此剑的不凡。
李珣心中默诵法诀,真息流转透体而出,打在剑上,又是嗡的一声低鸣,他松开了手,青玉在低沉的震鸣声中,浮在了半空。
所谓御剑之术,其实便是以剑器为媒,通天地之元气,借之浮游往来,出入青冥。
说来简单,却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
第一,修为修为不到时,气脉不通,道心不长,灵识不生,便如同瞎子、聋子,处处碰壁,两眼漆黑,怎的去凭借那无形无质的天地之气
第二,剑器若修为到了,却没有一把好的剑器,那么,对不住,你可有虚空化婴的修为你的道体修持可到了至境
想那天地元气,温和时如清风拂面,狂暴时如雷电交加,没有可贯通天地人三才的元婴赤子,没有能抵御风雷水火的不灭法体,你拿什么使天地元气顺畅往来,动静遂心
话又说回来,如果两个条件都能满足,要修为有修为,要剑器有剑器,那么,御剑飞行,不过是等闲事耳
凭借着宗门的法诀,李珣控制着青玉,让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速度极慢,但飞得很稳。李珣可以感觉到,天地元气通过青玉,与体内的真息发生了颇为微妙的感应,真息每一次波动,都会通过剑身,再作用于天地元气。
他控着剑使其逐步加速,适应在这种情形下天地元气的影响。
渐渐地,高速飞行的青玉已在李珣身外结成一个黯淡的光圈,剑气脱离了他的掌控,四面散溢,在岩石上留下了不少划痕。
李珣由此明白,若过了这个速度,他便无法顺利掌控飞行,以后倒是要小心了。
剑随心动,青玉在空中猛地一跌,斜插而下。
李珣盯住剑身,几度想要纵身一跃而上,可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再等等,再等等
强忍住现在就乘剑入云的急躁心思,李珣一把握住剑柄,珍而重之地收剑回鞘。此时此刻,他似乎能够感觉到剑器的呼吸,听到殷殷的鸣啸,人剑之间,气机往来,滞涩渐渐消失,但与圆通畅达的标准相比,还有些距离。
李珣估算时日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行。
“怎么,不试试御剑飞天的滋味”
突兀的声音响在耳边,李珣吓了一跳,又听出是师尊林阁的声音,忙转身拜倒“师尊金安。”
林阁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李珣身后。毕竟悬崖下方就是他的洞府,他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
对李珣的参拜,林阁挥挥袍袖“别做这些无用的姿态,跟我来吧。”说罢,转身便往自己居住的小楼走去。
李珣在后面紧跟,脑子也在琢磨,敢情林阁是刚从洞府里出来这其实有些少见,谁都知道,他这位师尊多年颓唐不振,早已荒废了修行,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家小楼上赏玩奇物,修行洞府一年到头都未必去一回。
在李珣的记忆里,好像也只有拜师那一日,林阁领他去了洞府认路,除此以外,他就没有见林阁去过。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小楼之内。林阁进了屋,脚步不停,竟往楼上走去。李珣没敢跟上去,这几个月来,他还未到楼上去过,知道楼上是林阁的私密空间,林阁向来不喜他人涉足。
他忙在后面道“弟子去泡茶。”
林阁“嗯”了一声,转过楼梯,身影消失不见。
李珣一溜烟去泡茶,楼下的布置他倒是都熟,当下选了林阁最喜欢的“朱华仙茶”,又煮上玄冰泉水,同时布置茶具等物。
必须要说,自那个扫雪之夜后,李珣与林阁在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李珣开始明白,林阁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性子淡漠,不愿在他身上耗过多精力。因此他们师徒俩的感情,永远别想如“情同父子”之类,但若李珣刻意讨好,林阁却也不至于厌烦。
也许是因为扫雪之夜时,李珣一时意气作怪,因此对林阁这般淡漠的神情倒也不在乎,他并不想搞什么“情同父子”。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平日里一样会考他功课,传授他在宫廷生存的技巧,与林阁现在的相处也差不多。
李珣反觉得这样比较自然。
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去加强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想到的时候,就去那个小楼里向林阁请教一些疑难,偶尔也说说闲话。有时候,他甚至为了冲一壶香茶,整个下午都磨在那里,两人在袅袅茶香中相视无言。
不得不说,李珣和林阁是非常相似的人。
林阁生活考究,喜好精品古玩,极注重生活质量,每一件用具都有出处,其行为已近乎奢华;而李珣出身王侯世家,小时候便是锦衣玉食,且常出入宫廷,见多识广,对各类精致的玩意儿都有见地。
李珣见林阁的习性如此,也是刻意奉迎,虽然平时不多话,但每在关键处,都有精到见解,颇受林阁赞赏。
一来二去,两人见面时,虽还是平平淡淡,但总不再有那些隔阂,林阁的小楼也开始允许李珣自由出入,两人倒更像师徒了一些。
只是这次,林阁的心思倒是有些难猜。
泉水未沸,林阁便从楼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个玉盒。
他坐下来,将盒子扔在桌上,突地问了一句“老四回来了”
李珣知他说的“老四”是指明玑,忙应了一声,心中却暗笑这称呼与佳人是何等的不相配。
林阁仍是有气无力地发话“把剑拿来”
李珣忙把剑双手奉上,此时他已明白,林阁必是从这把剑上知晓了明玑的消息。
林阁将剑出鞘半尺,略一打量,却是一奇。
“回龙槽好绝的心思”
他抬起头来,看向李珣道“你做的”
李珣忙点头称是。林阁又赞了一声“敢舍方可得,做得好”
这么明显的称赞,李珣还是第一次听到,自然心中暗喜,只是脸上当然不敢太过放肆。
林阁将长剑整个抽出来,手指一弹,剑身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声音。他脸上略有些追忆之色“当四妹拿到此剑,初时也想到了回龙槽的手法,你师祖赞的也是这一句”
李珣略有尴尬,原来挨这一声赞,却是有典故的。
“不过,最终四妹还是没用这一方法,因为你师祖觉得她那时性子刚烈,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是常有的事,以回龙槽抑制宝剑灵性,并激发煞气,于她的修行有碍你却没有这个问题。”
林阁的手指贴着剑脊处的血纹,缓缓上移“你的性子和我很像,小小年纪,做事便谋定而后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所以,你才能在坐忘峰七年,还留下命来
“当然,明玑现在也磨炼得差不多了不,她现在心思渊深,机心敏锐,倒是远超你我,难得的是她却能立志精修,不为外物萦心,这一点我自愧不如。今后你要学她,才是正途。”
李珣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不过,林阁的那两句评句,即“谋定而后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的话,却还是让他心跳略微加速,几乎认为林阁已经看出了什么。
林阁却一点异样也没有,又把话题转回到剑上“我观你御剑之势,虽然生硬,不过修为上没什么问题,不去试一试飞天的感觉,是想一步到位,修成那纵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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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玑特意加重了一个“礼”字,倒让李珣为之一怔“礼”
明玑微微一笑“以你的修为,也可以练那御剑飞行的法门了吧”
李珣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地答道“勉强可以吧,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剑。”
这话说得便是半真半假,他现在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是事实,但若说找不到,却是瞎话。
在林阁的收藏中,至少有五六把适合他这个层次驾驭的宝剑,只不过林阁没提,他也不敢要。
倒不是林阁为人小气,而是这人一向惫懒惯了,纵然师徒关系还算和睦,但他也不会时时挂念徒弟缺少什么、有什么需要之类的琐碎事情。
李珣则是一贯的谨慎小心,不想因为一些事情,搅乱已走上正轨的师徒关系,如此两下凑在一块儿,这索剑修炼之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明玑一提此事,李珣心中不由大喜,听她话意,莫不是要送把剑过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明玑站在潭边,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潭中央蓦地水波震荡,浪花翻涌,已从冬眠中醒来的鱼儿纷纷四散逃开。看那样子,倒似在水潭中设了一个喷泉。
李珣眼尖,一眼便看出在水流震动的中央地带,正有一把连鞘长剑缓缓浮起,宝光隐隐,绝非凡物
明玑手上一招,那剑便嗡的一声飞掠过来,落在她掌心。
也在这时,李珣看到了剑鞘上那繁复深奥的纹路。
这把剑造型古朴,没有什么装饰,剑鞘通体呈青灰色,并不十分显眼,但上面的纹路转折,在李珣这个行家眼中看来,却自有一番需仔细钻研的妙处。
明玑拿着这把剑,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微妙“此剑名唤青玉,铸此剑时,铸剑师以罕见灵玉祭此剑魂,却一时失手,玉化为烟气铺满剑身,由于剑魂不成,这剑也就无法进入名剑之林。”
说着,她拔剑出鞘,锋刃仅露半尺,出鞘无声,寒气森然。
这剑上的光泽也是青蒙蒙的,乍一看去,好似一块上等玉石,倒不负其“青玉”之名。
明玑又道“虽然不是世上有数的名剑,但此剑剑胚材质上乘,又有灵玉精气灌注,倒也不失为一把利器,此时你来用,却是最恰当不过”
李珣喜动颜色,他才不管这剑是不是次品,只要能用便成。何况不入名剑之列便不是好剑吗偌大的通玄界,才有几把名剑
明玑看他模样,又是微微一笑“这剑本是我自用,只是百年前四九天劫之后,我自觉修为精进,此剑已不再适合我,便另选一把剑器,投旧剑于此潭中,以兹纪念。现在当礼赔给了你,你却要好自为之了”
李珣忙正色,恭恭敬敬地接过此剑。可还没等他拔剑欣赏,也不知明玑使了个什么手法,只见青芒一闪,“青玉”又被她拔出鞘来,当空一挥。
李珣心中一动,他在剑光掩映间,似乎又看到了些符箓禁纹之类,却见明玑拿她玉一般的手掌在上面一抹,青芒便猛地黯淡下来,他还发现,光芒中的纹路也都消失不见了。
锵的一声响,利剑回鞘。明玑冲他一笑“我以前在剑上用附灵之术做了一些符纹,以引发剑身灵气。本来可以一并给你,不过如果由你一笔一画地刻上去,和那般不劳而获,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便多此一举,你可莫怪我啊”
“师叔爱护之心,弟子自然明白”李珣确实没有想得太多,事实上,他对自己禁纹之术的信心,近日是越发充足了,只要日后功力到了,什么符纹他画不出来
过早使用无法控制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得稳妥。
他笑了笑,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出鞘,青光较之刚刚已是很弱了,但仍映得他一脸青碧,连眼珠都变成了青色。
剑气从手心直穿肺腑,流动不息,只刹那,他便生出与此剑亲密无间的奇妙感应,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剑”
看着少年兴奋的模样,明玑不知怎的,心中竟也愉悦了起来,便是赠出旧物后的失落,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真的是有缘吧
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大概是所有人心中最原始,也最渴求的愿望之一。
李珣也不例外。
早在初上连霞山之时,他便对天空中飞遁的剑光有着极大兴趣。
甚至在他亲眼见到一同上山的单智,驾着歪歪斜斜的剑光从天而降时,心中的嫉妒便不可遏抑地喷涌出来,断绝了他和单智成为真心朋友的最后一线可能。
七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他再次登上连霞山,成为宗门的嫡系弟子,身份产生了变化,但有些愿望却是不会变的。
在单智已经能御剑千里,朝发夕至的时候,他才刚刚拥有了一把剑器。
但是,他不急。
坐临止观峰上的万丈悬崖,他缓缓地抽出剑来,青蒙蒙的光辉在黯淡的天色下远远发散。
李珣学明玑的样子,用手掌在剑脊上轻轻抹过,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剑上的寒意。
他首先调匀气息,将手掌贴在剑脊之上,手指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剑身,发出一连串嗡嗡的声响,剑上的青光也开始波动,随着他用力的轻重变化,光芒显得明灭不定。
明心剑宗炼剑之常规,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养剑”之法,即将剑器置于真息的温养之中,培养剑灵,使身、意、剑三者合而为一。这方法,与其他剑宗炼剑之术大体相同,一般来说,如果有一把绝世名剑,用这种方法,最是经济不过,修为进展最速,但极易倾斜向依仗外物的下乘小道。
一种,便是明玑所说的“附灵”之术,是以“篆刻”之法,以真息在剑身上刻画符纹,使真息在剑上的流向,符合剑主的习性。这种方法,对增进修为没什么帮助,但胜在简便易行,只要符纹画下,便可即刻使用。
李珣当然不用那“养剑”之法,他专长便在符箓禁纹之上,弃长用短,那是愚人才做的事。
不过,他也不敢轻率刻纹,只因为“附灵”之术,其关键就在于能否激发出剑的最佳性能,此时他对剑的特性尚是一知半解,想当然地去篆刻纹路,只能事倍功半,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他以手指敲击剑脊,便是用一种测剑的法门,以观察剑上灵气的流动轨迹。
青玉剑体材质上乘,又有灵玉之气注入,本应是一把不俗神兵,却因为工序的问题,使材质与灵气不能合二为一,由此落了下乘,委实可惜。
李珣用测剑法门来回测了多遍,果然,隐隐间,这剑本身的凌厉锐气,和剑上缭绕的灵气之间,有一个模糊的断层存在。
就因为如此,二者互不统属,一剑挥出,神意不凝,威力便先打了个折扣,发挥不出七成的力量来。
以李珣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解决这个难题。幸好,他也不需要解决,现在他的目的,是修炼那御剑飞行之术。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感应,他终于将青玉上的灵气波动了然于心,而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手掌抬起,旋又落下,在剑脊上猛拍一记,剑身发出嗡嗡的低鸣,久久不散。趁着剑身颤动的时机,他将手指贴在剑刃之上,也没有怎样用力,锋锐的剑气便割破了他的食指,鲜血滴下。
他微一屈指,让血滴在指尖滴溜溜地打转,眼睛则死盯在剑身上,不敢漏过半点儿细微的变化。
黑暗中,剑身青芒更盛,这是原属玉石的灵气,与利剑本身的剑气交汇震动而形成的外像。如果真的是剑灵合一,这剑便会英华内敛,绝不会是现在这般锋芒毕露的姿态。
蓦地,青玉的剑芒在一次细微的波动中,微黯了那么一下,这也是剑气灵气交织所发生的必然现象。但正是这样,给了李珣一个最佳的下手时机。
出血的手指紧贴着剑脊正中,从剑锷上端直抵剑尖,就那么一抹,血红色的纹路一气贯通,笔直无曲折,便仿佛是刻在剑身上一般。
青玉发出了一声低啸,青蒙蒙的光华刹那间黯淡下去,而剑脊上的血痕,却越发鲜艳夺目。
并且,小指粗细的血痕,正迅速地变细,直至成为一条头发丝粗细的纹路,才停了下来,而那血色,却是越发浓郁了。
李珣露出了满意之色,脸上却有些苍白。
刚刚他用“引煞”之术,借灵气稍微低落的瞬间,以血为引,开出了一条“回龙槽”,将剑身浮游的灵气尽数收束其中。
别看只是直直的一划,这一划的时间,正是在剑气、灵气同时避过这中央一线的瞬间,如此才能一划下去,不损剑体灵气分毫。
如此,剑上灵气尽数收敛,不得外放,表面上看去,灵气全失,威力大减,可实际上,没有了灵气的掣肘,宝剑本身的杀伐之气便尽数放出,浑融一体,再也没有了那种身意两分的状况,用来更是得心应手。
而这只是初步。
回龙槽里的灵气如若只是锁在其中,那将是极大的浪费,李珣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将这些灵气再度引出来。
当然,他并没有妄想做到这把剑的铸造者也无能为力的事,他只是想用一些简单的方法,让灵气不再成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他初步的构想,是使用一种“化气换形”的法门,将回龙槽里的灵气,作为激发剑气的动力,只要将灵气化为千丝万缕,逐步地渗入宝剑的材质之中,再下大功夫,控制这些灵气,逐步在剑体内部形成符箓禁纹,达到内部激发的目的。
这个功夫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他只能暂时放下。
如此,炼剑的工作便算告一段落,被加了回龙槽的青玉,已有些名不符实。青蒙蒙的光华已不见,只有一圈贴着剑身的隐隐光晕,显出此剑的不凡。
李珣心中默诵法诀,真息流转透体而出,打在剑上,又是嗡的一声低鸣,他松开了手,青玉在低沉的震鸣声中,浮在了半空。
所谓御剑之术,其实便是以剑器为媒,通天地之元气,借之浮游往来,出入青冥。
说来简单,却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
第一,修为修为不到时,气脉不通,道心不长,灵识不生,便如同瞎子、聋子,处处碰壁,两眼漆黑,怎的去凭借那无形无质的天地之气
第二,剑器若修为到了,却没有一把好的剑器,那么,对不住,你可有虚空化婴的修为你的道体修持可到了至境
想那天地元气,温和时如清风拂面,狂暴时如雷电交加,没有可贯通天地人三才的元婴赤子,没有能抵御风雷水火的不灭法体,你拿什么使天地元气顺畅往来,动静遂心
话又说回来,如果两个条件都能满足,要修为有修为,要剑器有剑器,那么,御剑飞行,不过是等闲事耳
凭借着宗门的法诀,李珣控制着青玉,让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速度极慢,但飞得很稳。李珣可以感觉到,天地元气通过青玉,与体内的真息发生了颇为微妙的感应,真息每一次波动,都会通过剑身,再作用于天地元气。
他控着剑使其逐步加速,适应在这种情形下天地元气的影响。
渐渐地,高速飞行的青玉已在李珣身外结成一个黯淡的光圈,剑气脱离了他的掌控,四面散溢,在岩石上留下了不少划痕。
李珣由此明白,若过了这个速度,他便无法顺利掌控飞行,以后倒是要小心了。
剑随心动,青玉在空中猛地一跌,斜插而下。
李珣盯住剑身,几度想要纵身一跃而上,可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再等等,再等等
强忍住现在就乘剑入云的急躁心思,李珣一把握住剑柄,珍而重之地收剑回鞘。此时此刻,他似乎能够感觉到剑器的呼吸,听到殷殷的鸣啸,人剑之间,气机往来,滞涩渐渐消失,但与圆通畅达的标准相比,还有些距离。
李珣估算时日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行。
“怎么,不试试御剑飞天的滋味”
突兀的声音响在耳边,李珣吓了一跳,又听出是师尊林阁的声音,忙转身拜倒“师尊金安。”
林阁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李珣身后。毕竟悬崖下方就是他的洞府,他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
对李珣的参拜,林阁挥挥袍袖“别做这些无用的姿态,跟我来吧。”说罢,转身便往自己居住的小楼走去。
李珣在后面紧跟,脑子也在琢磨,敢情林阁是刚从洞府里出来这其实有些少见,谁都知道,他这位师尊多年颓唐不振,早已荒废了修行,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家小楼上赏玩奇物,修行洞府一年到头都未必去一回。
在李珣的记忆里,好像也只有拜师那一日,林阁领他去了洞府认路,除此以外,他就没有见林阁去过。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小楼之内。林阁进了屋,脚步不停,竟往楼上走去。李珣没敢跟上去,这几个月来,他还未到楼上去过,知道楼上是林阁的私密空间,林阁向来不喜他人涉足。
他忙在后面道“弟子去泡茶。”
林阁“嗯”了一声,转过楼梯,身影消失不见。
李珣一溜烟去泡茶,楼下的布置他倒是都熟,当下选了林阁最喜欢的“朱华仙茶”,又煮上玄冰泉水,同时布置茶具等物。
必须要说,自那个扫雪之夜后,李珣与林阁在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李珣开始明白,林阁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性子淡漠,不愿在他身上耗过多精力。因此他们师徒俩的感情,永远别想如“情同父子”之类,但若李珣刻意讨好,林阁却也不至于厌烦。
也许是因为扫雪之夜时,李珣一时意气作怪,因此对林阁这般淡漠的神情倒也不在乎,他并不想搞什么“情同父子”。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平日里一样会考他功课,传授他在宫廷生存的技巧,与林阁现在的相处也差不多。
李珣反觉得这样比较自然。
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去加强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想到的时候,就去那个小楼里向林阁请教一些疑难,偶尔也说说闲话。有时候,他甚至为了冲一壶香茶,整个下午都磨在那里,两人在袅袅茶香中相视无言。
不得不说,李珣和林阁是非常相似的人。
林阁生活考究,喜好精品古玩,极注重生活质量,每一件用具都有出处,其行为已近乎奢华;而李珣出身王侯世家,小时候便是锦衣玉食,且常出入宫廷,见多识广,对各类精致的玩意儿都有见地。
李珣见林阁的习性如此,也是刻意奉迎,虽然平时不多话,但每在关键处,都有精到见解,颇受林阁赞赏。
一来二去,两人见面时,虽还是平平淡淡,但总不再有那些隔阂,林阁的小楼也开始允许李珣自由出入,两人倒更像师徒了一些。
只是这次,林阁的心思倒是有些难猜。
泉水未沸,林阁便从楼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个玉盒。
他坐下来,将盒子扔在桌上,突地问了一句“老四回来了”
李珣知他说的“老四”是指明玑,忙应了一声,心中却暗笑这称呼与佳人是何等的不相配。
林阁仍是有气无力地发话“把剑拿来”
李珣忙把剑双手奉上,此时他已明白,林阁必是从这把剑上知晓了明玑的消息。
林阁将剑出鞘半尺,略一打量,却是一奇。
“回龙槽好绝的心思”
他抬起头来,看向李珣道“你做的”
李珣忙点头称是。林阁又赞了一声“敢舍方可得,做得好”
这么明显的称赞,李珣还是第一次听到,自然心中暗喜,只是脸上当然不敢太过放肆。
林阁将长剑整个抽出来,手指一弹,剑身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声音。他脸上略有些追忆之色“当四妹拿到此剑,初时也想到了回龙槽的手法,你师祖赞的也是这一句”
李珣略有尴尬,原来挨这一声赞,却是有典故的。
“不过,最终四妹还是没用这一方法,因为你师祖觉得她那时性子刚烈,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是常有的事,以回龙槽抑制宝剑灵性,并激发煞气,于她的修行有碍你却没有这个问题。”
林阁的手指贴着剑脊处的血纹,缓缓上移“你的性子和我很像,小小年纪,做事便谋定而后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所以,你才能在坐忘峰七年,还留下命来
“当然,明玑现在也磨炼得差不多了不,她现在心思渊深,机心敏锐,倒是远超你我,难得的是她却能立志精修,不为外物萦心,这一点我自愧不如。今后你要学她,才是正途。”
李珣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不过,林阁的那两句评句,即“谋定而后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的话,却还是让他心跳略微加速,几乎认为林阁已经看出了什么。
林阁却一点异样也没有,又把话题转回到剑上“我观你御剑之势,虽然生硬,不过修为上没什么问题,不去试一试飞天的感觉,是想一步到位,修成那纵光法”
李珣当下垂首“师尊神目如电”,,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