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脚不停顿地继续往前走。

    正院里面, 四福晋双手抱着茶碗木愣愣地靠在红木圈椅上,已是午夜时分,冷风从门外吹进来, 外面放风的丫鬟冻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龚嬷嬷走了出去, 丫鬟跪在地上,那脸不知道是冻白了,还是给吓得,牙床更是咯咯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入耳。

    “龚嬷嬷,算了吧。”屋子里传出四福晋的声音。

    丫鬟如蒙大赦, 抬眸, 哀求地看向龚嬷嬷。

    龚嬷嬷瞪了她一眼,轻斥“把门看好了。”

    丫鬟捂着嘴拼命点头。

    四福晋看着进来的龚嬷嬷, 问“要不要把门关上”说完又摇头“算了, 还是把窗户关上就好。”

    龚嬷嬷走过去把半开的格栅拉了上来, 返身回到四福晋旁边,摸了摸她手里的茶碗,四福晋的手背冰凉冰凉的。

    “奴婢给福晋换一盏热茶吧。”龚嬷嬷不动声色地接过, 看四福晋有要拒绝的意思, 忙拉了四爷出来“兴许等一下就回来了。”

    四福晋犹豫了一下, 点头“也好, 走一路,也该吹了风了。”

    龚嬷嬷动作迅速,换了热茶回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四福晋手里。

    四福晋被烫了一下,迟缓许久的脑袋终于开始动了起来。

    “人”

    龚嬷嬷警惕地看了外面一眼,刚才那丫鬟已经站到庑廊下面半靠着栏杆看着院门的方向, 就压低了声音“都处理干净了。”

    该死的都死了,不能死的,有留活口的,那口气也不能立马断了。

    所以“福晋放心,这么些年,咱们也不是白等的。”

    从大阿哥死后,当年送入李氏院子里的人就都撤走了,那都是已经打上正院标签的人了,又因为弘晖暴露了,就断然不能留在那里。李氏也不是全蠢的,从那以后院子里的人但凡和正院有关系断然不会要,以前大阿哥在的时候,还要想个理由拒绝,可从府里只有她生下来的子女后,那尾巴骄傲地都翘到天上去了。

    可这后院还在四福晋的掌控之中,李氏又太过自大,特别是弘昀代替弘晖进入上书房后,府里对她曲意奉承的人一向多了起来,她那院子里的人再去管理

    ,可总是有龙蛇混杂的人混进去。

    为了今日的事情,四福晋是忍了许久。

    让人动起来的确是临时的行为,只能说是十三弟妹那边给了她机会,就是可惜了。

    “宋氏这个蠢货。”四福晋低低地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龚嬷嬷无言,她也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失手,当然宋氏的确是要对付穆琪儿,可不还有个弘时嘛。

    两个热狗沉默的时候,远远看到灯光的丫鬟跑了进来。

    “福晋,爷来了。”

    主仆二人立时交换了眼神。

    四福晋站了起来,龚嬷嬷上前搀扶,两个人才走到屋檐下,四爷已经走了进来,身后没了灯光,也不见其他人。

    四福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心,感到疼痛后,才拧了眉上去。

    “怎么没有戴个披风苏培盛呢没跟着爷”说着就要伸了手出去。

    四爷躲开,直接越过四福晋往屋里面走去。

    四福晋抿了抿嘴,吩咐龚嬷嬷“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用肯定是用不上,四爷向来不过度饮食,这事特意要把龚嬷嬷打发走。

    四爷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四福晋才眼眶发红地进来,主仆二人在外的争执早已被他听到。

    “爷,我给端碗热茶吧。”四福晋在四爷看来的时候,快速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就要转身去倒茶。

    四爷单手敲了敲桌面。

    “不用,坐。”

    四福晋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到四爷对面。

    仍旧是无话,沉默在夫妻中蔓延开来。

    这在弘晖走后,已经是常态了。

    四福晋面色不变,搁在膝盖上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手指上的骨头。

    “福晋。”

    话音的叹气声让人心颤。

    四福晋稳住心跳,抬眸“爷你说。”

    她听着,但也就这样罢了。

    四爷垂下眼睑,语气艰涩地说道“穆琪儿原本是爷唯一一个身体康健的孩子。”

    “所以爷以为是我动的手”四福晋眼里的受伤一闪而逝,她勉强笑了笑“证据呢爷便是听了谁的话指认我,也该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好歹是上了玉碟的嫡福晋。若是平白这么被冤枉,我妾不服。”

    “你”四爷蹙眉。

    四福晋看着他笑

    ,就像当年李氏这样责问她的时候,四爷偏袒李氏那样的拿出证据来。

    “爷不必怀疑,妾说的话还是算数的,真有证据,妾认了。了不起就是赔上这条性命,可爷该知道,从弘晖走了后,我也没那么怕死了。”活着当然好,她还想看着李氏这个贱人以后的下场。

    可若是逃不开死,也没关系,她的弘晖一个人在地底下已经等太久了。

    四爷愠怒“都说了,晖儿的死,是意外。”

    “他也是爷的儿子,还是唯一的嫡子,他的死,爷难不成不会难受可爷查过了,他的死的确是意外。”说这话的时候,四爷攥紧了拳头,心口也在麻麻地疼,抬眼却对上四福晋讽刺的眼神。

    她不信

    四爷嘴里一苦,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下一瞬,豁然起身,朝外走去。

    四福晋平静地甩了帕子“恭送四爷。”

    四爷在门口站住,过了半晌后说道“殊兰她没有说其他。”

    四福晋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我知道了。”

    四爷说的该是她方才气急说的话,但自认的,四福晋绝对不会认为是这位才回来的二格格说了什么,不过是愤怒之中的气话,真要说,那自然也是指向李氏,再不济还有其他人呢。况且这次的事情,对方还帮了自己,若是她在庄子外面犹豫不前,许是真的要被四爷次责了,而目前自然还是爷没有查到什么。

    四福晋心里松气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便是龚嬷嬷回来了也不知晓,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位置上。

    四爷出了正院,神色茫然,脚步却已经不自觉地到了李氏的院子。

    院子里面正屋几间都点着灯,十分亮堂,就像是在迎接四爷的到来。

    “大格格住哪里”

    提灯人“东厢房。”

    四爷转头看去,内室的地方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火在若隐若现。

    大格格醒来过,又沉沉睡着,如今仍旧是昏迷的状态,大半的药都是被强行灌下去的,好在命是保住了。

    可就像四爷对四福晋说的那样,她这条命差不多也只剩下半条,以后的四爷府又要多一具病恹恹的身体。

    四爷已是过了而立之年,生的孩子其实不算少了,没生出来的也有

    那么几个,可说起身体康健的就只有弘晖和穆琪儿。从前也想过若是这样康健的身体放到几个儿子身上会不会更好,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逝,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诅咒自己的孩子,只是奇怪为何李氏宋氏几个生的孩子都是病恹恹的。可四爷也没想过就这么一个小汤山之行,断送了穆琪儿的健康。

    “李氏呢”

    “在屋里呢。”

    “陪着弘时”

    “三阿哥喝过药睡下了。”

    也就是没有陪着了,四爷眉心拧了拧,脚步一转去往庄子更深处的院子。

    住在东厢房的宋氏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扒拉着门闩的动作一顿,飞快地往塌边跑去,可才跑出去几步,脚又停了下来。

    宋氏深呼吸一口气,也来不及看自己的衣衫整不整洁,匆匆理了理鬓发,又凝气走到门口,正欲抬手打开门闩的时候,对面的屋子有了响动。

    “爷。”深夜里,钮祜禄氏的声音香甜滑腻,像带了白蜜一般。

    宋氏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一会儿听到敲门的声音。

    宋氏打开门,草儿钻了进来。

    “格格。”

    “爷去对面了。”

    草儿不敢回话,她本该给宋氏守夜,只是宋氏不愿,让她住到隔壁屋子。草儿知道小主的想法,自然不敢歇下,可竟是等到这么个场景,还不如爷不曾来了这里。如今倒是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草儿嬷嬷关上门,搀着宋氏的手坐回到榻上,就听宋氏凄凄一笑“他竟是连解释都不愿意听了。”

    爷气或是恼,好歹还把你放在心里。

    最怕的,就是要被四爷漠视。

    宋氏抓着草儿的手,嘶声喊道“可我不后悔,就是我可怜的女儿,苦命啊。老天爷你瞧瞧啊,她才多大,眼睛都没有转溜地利索呢。”

    宋氏的叫喊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到了西厢房。

    钮祜禄氏的手才抚上四爷的袖子,就被吓得双膝跪倒在地上。

    “你怕什么”

    钮祜禄氏“”不是第一次见到面无表情的四爷,可却是第一次心里生出的害怕仿佛黑夜中出现的猛兽巨口要把她生吞。

    钮祜禄氏不安地拽着衣摆“是宋姐姐,宋姐姐她”她想说是宋姐

    姐下药害得穆琪儿,而爷没有去福晋那,更没有在侧福晋那,来了这院里,也没去宋氏那,是应该查到了证据。

    “她在说你吗”四爷漠然地看着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心里一悸,不停的摇头“难道不是爷都知道了嘛。是妾救了三阿哥,否则”以弘时的年纪和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自然也不会有穆琪儿那般好运气能撑到老大夫到达,或许还经不起陈嬷嬷的绿豆汤折腾。

    四爷弯下腰勾起钮祜禄氏的下巴“所以爷来了。”

    钮祜禄氏迟疑了一下,就看到四爷松了手,走向床边。

    “安置吧。”

    钮祜禄氏脸上一喜,迅速爬了起来。

    苏培盛终于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换了两遍水。

    苏培盛不信。

    旁边的人轻声说道“快着呢。”

    苏培盛先是不解,随即蹙了眉,很快又听到屋子里又叫了一遍水。

    这边的动静,李氏自然也知道了,气得把屋子里的拜见砸地哐当响。

    “像是生怕那个院子听到似的。”龚嬷嬷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李氏动静闹得大,可没人通报又有何用,端看大格格和三阿哥先后出事,特别是大格格被下了砒霜后,四爷却留宿到钮祜禄氏的院子,就能看出四爷对李氏的态度了。

    龚嬷嬷说完话后,转脸一看,就开始心疼四福晋。

    “主子歇下吧。”这么闹了一天,从还没有在四爷府出门就开始忙碌了眼看着再过个把时辰天都要亮了,到时候福晋就又得起来管家,哪还有能歇息的时候,就大格格的事情还有的闹和忙呢。

    四福晋沉默不语,就在龚嬷嬷要放弃的时候。

    四福晋突然出声“是钮祜禄氏。”

    龚嬷嬷“”今天侍寝的当然是钮祜禄氏。

    “把药换了的应该是钮祜禄氏。”宋氏的手脚,钮祜禄氏自然看不到,但随后四福晋的人去偷梁换柱的时候,应该被钮祜禄氏注意到了。

    “是她”龚嬷嬷眉心一蹙“早知道,就不该带了她过来。”

    “无妨。”四福晋面色平静“让她侍寝是早晚的事情,如今爷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挺好的。”

    原先还忌惮钮祜禄氏的满人身份,可现在嘛,一个一开始就

    被四爷厌弃的人,想要日后母凭子贵

    四福晋在心里呵呵一笑,钮祜禄氏要走的路还长远着呢,别是半路就把福气给耗没了。

    “就怕她这心思深。”龚嬷嬷的忧心并未减轻多少。

    “要是她心思不深,如何在这后院里能让孩子平安长大。”四福晋摩挲着支架,话里的语气越发的冷淡了“爷有句话说得对,这府里如今没有一个拥有康健身体的孩子,传出去,那也是我这个福晋的不是。钮祜禄氏她要是有这个本事,我倒愿意把她捧得高高的。”就是到时候生下来别怕疼。

    “再说了,等钮祜禄氏真生下孩子,该担心该防备的就得是她和李氏两个人,我一个无子无宠,只占了个名分大义的嫡福晋又有什么危险。她们该高兴有我占着位置,不会冒出个嫡子女威胁他们的孩子,兴许以后还得可劲地巴结我呢。”四福晋说着说着就笑出泪花“龚嬷嬷,你别担心,这样的情况我早就想过了。”只是从前不死心觉得还有机会,她能生个弘晖的弟弟或妹妹出来。

    如今四福晋无意识地把嘴唇咬出了血,嘶了一口腥味,痛得眼泪滑落了下来。

    她太疼了。

    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想要再下手,不知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四福晋不怕被四爷怪怨,便是直接让她一命换一命都可,可就怕像今日这般一击不中,反而把母子二人的命都填进去。

    到时候她又怎么能甘心

    “主子。”龚嬷嬷鼻子酸涩,心里疼得一揪一揪的。

    四福晋挥了挥袖子,站起身,龚嬷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主子您对二格格好一点吧。”

    四福晋怔了一怔。

    龚嬷嬷“二格格如今可什么都没有,又是个心软的人。福晋既然放不下大阿哥,不妨试试看,兴许能把二格格收为己用。”可若是能让四福晋对二格格产生感情,至少以后或许不如像现在这般仿佛心死了一样。

    只她知道不能这样说。

    在四福晋因为她的话恍惚的时候,龚嬷嬷轻声呢喃道“爷他对二格格看中着呢。”这才赶过来,就先去看了二格格呢。

    固然有十三爷在的缘故,但龚嬷嬷还是觉得或许那位没见过面的小柳氏姿色过于

    诱人,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四爷仍旧对她念念不忘,以至于便是对小柳氏生下的二格格也另眼相看,疼爱有加。

    别的不说,只说十三爷,府里几个孩子,除了大阿哥,可曾见过他同其他人走得近。

    四福晋还是不语。

    利用人这些年她利用过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成为她的本能了。便是龚嬷嬷,也没少被她所忠心的自己利用,只说区别于龚嬷嬷是心甘情愿。

    可殊兰

    四福晋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殊兰那双清澈通透的眼睛。

    “主子。”龚嬷嬷又唤了一声,要真不努力,真让爷对福晋冷下来,便是还占着嫡福晋身份,日后的艰难绝对不会少。

    四福晋如今不能少了四爷的敬重。

    “我再想想。”

    “好。”龚嬷嬷已经看到四福晋脸上的抗拒,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劝,这事一时半会也是急不来的。

    再说,明天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呢。

    殊兰这边,也在想着四爷的事情。

    她倒没有兴趣在大半夜打探自己的阿玛夜里留宿在谁的院子里。

    可还是被第二天,从重紫口中听到的消息,给震惊住了。

    “她还真够有本事的。”从四福晋那里截走四爷就算了,能从李氏、穆琪儿和弘时的联手下夺走昨天的侍寝机会,和虎口夺食有什么区别。

    不过殊兰咬了一口花卷,看向重紫“你怎么敢传这个消息给我听,不怕阿玛生气”飞蓝和沉绿两个人就绝对不敢的。

    陈嬷嬷倒是觉得殊兰年纪小,不合适听自家阿玛后院的这些事情才没说。

    但殊兰笑重紫“你这胆子渐长了啊。”,